英伦时尚品牌博柏利的男装春夏时装秀。(摄影/范俊奇) |
范俊奇【一字到天涯】
是有那么一些城市,一踏出机场,你就知道那城市本身就是一场艳遇。
但不是伦敦。
我从来不会天真地把伦敦想象成西班牙。伦敦的男人普遍上都太拘谨、太守礼、太矫情了,怎么都不会5点钟过后就扯开领带在大街上西装笔挺地大跳佛罗明戈:踢踏踢踏;踢踢踏踏——只有在西班牙,男人们才会被允许在适当与不适当的时候,让他们引以自豪的雄性费罗蒙在人群中得到舞台式的释放。
而伦敦,伦敦常常让我想起的一句话是博尔赫斯说的:“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地点是树林。”作为整个西方里头文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伦敦的空气里老是有股说不上来的什么,可以让我放松,可以让我自在,也可以让我安之若素,更可以让我的东方身分受到情绪上合理的对待。我甚至可以随心的率性的,在春天的时候,将平时被屈就的自己安顿在伦敦的海德公园,任由公园内水漫金山寺也似的那一大片惊心动魄的绿将它彻底吞没,我只需要安静地坐着,也只需要安静地什么也不做——每一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他自己的一座伦敦,而我的伦敦,总是二话不说,体贴地将落单的我,和歌舞升平的人群适当地间隔开来。
伦敦人雨中从容
而每一次到伦敦,伦敦都碰巧霏霏细雨,那些迎面而来的伦敦人,总是从容地走进细密的雨丝里,散步的照常散步,赶路的继续赶路,那雨根本叨扰不了他们,反而动不动就手忙脚乱地把雨伞撑开来的情景,基本上是很少的——毕竟伦敦不是巴黎。巴黎的优雅在于衣着上无为的品味;而伦敦的优雅,则在于老谋深算的应付气候的心机。
有一次住的地方靠近西敏寺,清晨从窗口望出去,紫色的天空美得诡异而凄怆,然后拉开门越到桥对面去,桥面风大,路人们都半弯着腰,娴熟地按着头顶上的帽子和来不及束紧的随风躁动的风衣,脸上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都在优雅地冷漠着——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我的眼里,伦敦最美的始终是它足于诱发深度忧郁症的长年阴翳的天气,我就是偏好伦敦的太阳永远都心不在焉,也永远都与世无争,看上去像个脾气捉摸不定的老绅士,衔着烟斗,阴阴地沉着一张脸,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
隐约记得有那么一回吧,从大英博物馆出来,脑海里还起劲地翻腾着交错着馆里陈列着的木乃伊和弥勒佛:到底是如何以东方的神性,对抗西方的魔性,然后在艺术上得到互相尊重的美学协调和视觉安宁?忽而就走到了毗邻的小公园,觅了张长条铁椅上坐下来,这才恍然发现,伦敦僻静的公园原来还真得不少,很多都是古木参天,很多都是远意茫茫。而我特别喜欢伦敦公园里的老树:老得够气派,老得够涵养,老得够睿智。抬起头望上去,多么像个威武的将相,稳当当地盘着根,看尽百年皇室的风云起伏。
灵气与诗意的音乐祭
只可惜真正可以和老树亲近的时间总是太短,每一次踮起脚步稍微靠过去,发现每棵老树其实都是一部长篇小说,故事上的年轮或许有点冗长,情节上的分布也难免枝叶太过丰盛,但每一节起承转合,每一颗标点符号,完全没有辜负过去百余年来风霜雨露的恩泽,我恐怕需要花上一个很长很长的春夏,才读得完一棵老树很远很远的秋冬。
更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我曾出现在初夏的肯辛顿皇家花园,坐在前排位置上观赏英伦时尚品牌博柏利的男装春夏时装秀,谢幕时赤脚的黑人歌手边弹着钢琴,边别过脸去,决定把最后一句迟迟不肯了结的尾音,抛向一大片公园上翠绿的草地,将我们对歌、对诗、对时尚的想象,悉数交给一朵墨绿色的野云卷进怀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这场景和意境之美,不外是在阐释现代的时装设计,满满的都是诗性,设计师们都懂得把诗的韵律和灵气,巧妙地藏在曲折迂回的时装线条里,然后抓着音乐的臂膀,在必要的时候,把裁剪上的行云流水,引到剪刀到不了的地方去。我只记得,那一天肯辛顿皇家花园的阳光像青春一样地凶猛,如风一般的男模,年少春衫薄,每个都清丽如盛开的夏花,着红配绿,将波浪般的帽沿压得低低的,在歌里风里阳光里,悠悠然地走过来走过去,而这其实已经不是一场时尚秀了,其实是伦敦赶在夏天燃烧起来之前,灵气与诗意交汇的音乐祭。
(商余,15/8/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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