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开始 重新做人

李宣春【铁厨柔情】

“你知道你在跑的时候，她们怎么说你吗？”她带着同情与愧疚地说。
“科嘟噜嘟噜、科嘟噜嘟噜、科嘟噜嘟噜……”那是仿巨型动物奔跑的声响，她想说她身边的女孩看见我在跑的时候，像只巨型动物在奔跑。
那其实是少年时代的一件小事了，20年后再次想起，原来还察觉得着微乎其微的刺痛。换作现在的语境，这应该是欺凌或身材羞辱吧？
如今的每个傍晚下班后，都会套上护膝、穿上跑步鞋，做点舒展动作，然后走进公寓的共用健身房。记得以前曾看见一些人形容在跑步机上奔跑的人为仓鼠；健身房里的跑步机摆在面向落地窗的地方；天黑之后，当室内灯亮起，从远远的地方就会看见在跑步机上奔驰的人儿。设定好今天想要达成的时数，我开始在跑步带上行步、跑动、努力地维持呼吸节奏，然后心……不断倒数默念：“9、8、7、6……3、2、1、0……”重复直至电光板计时转为0。
滴、滴、滴、滴，死寂，自动关机。接下来就会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盖过耳机里的流行乐。汗水湿透衣服，除下衣服至少可拧出半杯汗水。我的跑步生活就这样进入了第4个月。
在经历了至亲的丧礼之后，开始对《Men's Health》杂志着迷不已。长期照护期间，如此贴近一具渐逐衰颓的身体；身体停止运作之后，也负责协助清理、收拾、安整。丧礼过后，一直没法脱离那些场景，不断以全知视角返回现场。然后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在长期压力下损毁了，又耗了颇长时间修复缝补自己。

危机感逼视自己

在书店里开始翻看那些从前嗤之以鼻的男性健康杂志。约莫30岁，意识自己正当壮年，也到了身体即将往下衰竭的阶段，一种危机感使我逼视自己。健康杂志一律以上裸健身男为封面主题，明星、运动员、模特儿，你可以说千篇一律，但他们每一块肌肉的线条又有不同，整体呈现的观感也会不一样。多半时候会用欣赏书法的的角度来看这些男体。
起初，会有对自我性向的疑虑，又或是带着恐同、恐爱的心理？后来发觉那样的“我”更近似张爱玲笔下的水仙男子佟振保，每一天起床、改过自新，又做个好人；红白玫瑰凋毁之后，改换另一种花朵，如果由我续笔这个缠绵情爱故事，一定会比张爱玲布下更多道阴影。
投入运动的身体，体重终于减了一圈又一圈，衬衫变大衣、长裤变睡裤，将镜头反转向自身，自拍，凝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开始犹疑：你也需要健身杂志上那些男体的肌肉吗？这样的线条雕琢搭得上你的身体吗？
或许，还是更务实一些，找一天找个地方好好做个全身检查吧，让数据自己说话。线条会崩塌，数据会更换，而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是不断往前扩建的游乐园吗？享受每次做完运动，换洗，洁净一身；再来一杯白开水，好好补充液体，有一种明天开始重新做人的况味。

（摄影，14/8/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