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黄建华
自出生以来，除了几年在外地念书之外，就连工作，成家，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这个身分的情结和立场可以说是绝对的纯粹，我是道地的吉隆坡人。
所以容许我对一个息息相关的城市表达基本的关切。
不管喜欢或否，住在这个城市，就必须要寻找在这里安身立命的理由，更应该是快乐的理由。
除非你是吉隆坡人，否则你很难发现它真实一面的存在，因为它暴露在广东话和市井小民的身影与钢筋水泥森林之间，在政治与是非的缝隙之间。至于它藏身在另一个优质而典雅的闲适地带，若要靠近，也许你还需要一点机会和身分，和你自身的品质。
当我听到许多来自外地或外州（不是外国）的朋友对吉隆坡的批评，对它的厌恶和不满，说它的一无是处，甚至还“庆幸自己不是吉隆坡人”的时候，我不得不重新去认识这个我生长于斯的地方，重新去测量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距离，重新思考在这里的位置，甚至对于它的感情赋于一个新的定义。
是的，如果不在这地方生活，大多不会对在地有感情，也不会关心，听到关于这个城市的大多是灰暗与负面的传言，而且，会选择相信，而满足了无法适应与融入的过客心理，补偿了莫名的妒忌或缺憾，和有意与之切割的复杂情绪，甚至有幸灾乐祸的冷漠心态。你的经过也许对这个城市有了预设的立场与偏见，也许看到的只是它的脏乱、拥挤、塞车，人车争道，乌烟瘴气，对这里的人和物相对也没有好感。更贴切地说，你只看到其极微小的局部片面，更可能是心理素质和自卑。
因为不够深入与投入，因此没有用心，所以没有热忱，当然也无法客观，更不存在真实意义。
我有一个在台湾念书后继续留下生活多年的同学告诉我，他第一次到台北下了飞机进入台北市，看见它的市容和街道，想马上就转下一班机回来，他眼中看到的台北是凌乱、肮脏与人多的等号。可念书4年之后，他却选择居留下来，因为时间让他发现了它的内涵与气质，也因为深入。
一个在美国生活的朋友也曾告诉我，当他初到美国时发现美国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么繁荣、美丽和可爱，因为他去的不是纽约和LA。后来，他也留下来生活，成家立业，不愿回来。这说明了，首先要打破自己。
当然也有些朋友对当地有吐不尽的苦味诉不完的怨气，就端看你站在天秤哪里？
多年前有个朋友告诉我他多么喜欢日本，把日本描述得比天堂还要高尚。那你到过日本吗？没有？原来他喜欢的只是来自文字与图片或电影音乐的自我想象而已。他当然无法了解日本也有贫穷和龌龊的后巷。
我有德国和意大利的朋友放弃了祖籍国，而定居吉隆坡，因为他们发现这里更人性化，更自由，更友善，更容许自我。相信不？
我也曾喜欢和羡慕国外的许多地方，甚至在年轻还有许多青春可以挥霍的时候，也有过打算到外国流浪与居留，可是理想毕竟漂浮，现实最终还是把我留在这里。当我必须在这里立根立业，渐渐地把一些不必要的遐想戒除，把一些非份之想遗忘，告诉自己，我站立的这片土地就叫脚踏实地，怀着不二之心，埋头生活下去。
我没有能力改变现实中的好坏和对错，但可以决定要有品质的生活。
于是我重新去发现这里各种组织的元素，各种生活的姿态和场景，和一个城市的本质。凌空一转再回来望见的城市，重新发现它的底色，它存在的条件与实在。
是的，在吉隆坡的绿地严重不足，树木越来越少，学校的操场改建了大礼堂，住宅区的草地盖了政治服务中心，休闲公园改建高级共管公寓，运动场管理不善，公园维修不力，是的，我们的绿肺已经变得十分不健康，生病了，几要被切除了。
现代化正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个城市的安宁与悠闲，划破了原来宽阔的天际线，失去了可以安全行走的人行道，失去了心灵端坐的空间。
这里的拥挤和许多大城市一样让你失去了舒适的权利。舒适只能是心里的一片桃花源。
我们的历史建筑物被拆了，我们的老街被侵占了，我们的身分不见了，我们被消音了。
在许多否定之后，站起来拍拍周身的秽气，我，要如何处身在一个城市不断发生的变化，不断变化中的不断进步，不断进步中的不断失去，不断失去中的模糊难辨，模糊难辨后的陌生与危机四伏。
那么，我们有没有享受其结果而不觉？而理所当然？而选择性的遗忘某些美好？
有破坏才有建设？因为建设所以破坏？我们真有深思过这些二律背反的难题？
最起码的良心自问：我，作出了什么贡献？总觉的都是人家欠你负你，你就没有责任？
这是制度的问题，是人为的因素，是执行的不力，是行政的偏差，是胸襟的不足。不是因为这里是吉隆坡，也不只是在吉隆坡才有的乱象。把视角拉阔一些，其它城市就完美无瑕？
完美的城市纯粹只是一种想象，或切入角度的视觉美学？
我带着外国来的朋友游玩吉隆坡之后对我说；吉隆坡除了双子塔之外，到处都是破烂破烂。听后我也哑了。
到底是自视过高，或是不屑一顾？
也有外国的朋友非常喜欢吉隆坡，认为这是一个友善、热情、容易生存、适合慢活、民生方便的城市。我也几乎被感动到要抱着一棵行道树痛哭。
这是因为他们过于包容，还是真的那么美好？
既不附和也不空喊不谩骂。空喊与谩骂将会失去更多，最后只有破产只会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后就连声音都寂灭了，只剩下全部的黑暗，谁更值得同情？
这里是家，终究是要向前行的，终究是熟悉的故居，有一片深情的天空，有一扇宽阔的大门。
努力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是唯一的途径，别无其他。
纵使力量微薄。
所以我埋首在这里老实地生活，出自一片自信，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南洋文艺，6/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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