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宴与饥饿
“星光茶室在这条街营业好多年了，也是这条街上硕果仅存，从上代人手中接下还继续经营的食肆，很心慰食物的味道一直没变，仍旧是我儿时记忆的滋味。”带着恍惚不舍的心情离开大厦后，L 就领我去街尾吃宵夜，对于老旧印象的失落，还有对旧时光的思念，他说就由古早味去填满那种空虚吧。
“ 老板，一碟福建米粉面，一碟广府鸳鸯，还有一支大瓶啤酒 。”
“这里还是使用炭火炒食，所以食物锅气重，炭香浓，炒菜时炭炉里那些跳跃的火星子，散落在锅里，会增添风味。”我不懂美食，可是他说的言之凿凿，我姑且相信。
不久一个外劳就端来食物，广府鸳鸯碟里盛载着一团烘成金黄色爽脆的米粉，还伴着微焦的粿条，浅黄的蛋花则散落在灰白的芡汗上，而另一碟则装满酱浓稠湿，乌黑香郁的粗大面条，看着就传来一种朴实饱足，会抚摸空荡荡胃与心灵的慰问。入口的面条断裂而米粉丝连，芡汗与浓酱调味适中，生活里总是不停地上演一段段偶遇又分离的情缘而记忆绵延不绝把它们串连一起成就人生，和朋友一起共餐，食物一方面滋润我们的身体，言谈滋润我们灵魂，在啤酒苦涩中L告诉我一件发生在他少年奇异的故事。
“我爸爸告诉我他有个哥哥，在他还是小学生时候就离开他们一家人走入森林了，此后就再没有见过这唯一的哥哥一面，虽然不时会有些信物与留言会传到我的公公那里。
“ 我爸爸还说，我伯伯是个读书非常了得的学生，从小学到中学每年考试都是全校三甲以内，老师校长还有亲友都认为他一定能考上大学，可是就在临近会考时他突然消声匿迹，不久就托人带封信说他加入共产党反抗殖民对付英国佬，希望两老能谅解他，可是整家人都无法相信他会加入共产党，因为从小到大不曾见到他展示对国家、民族和政冶的兴趣，或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令他们百思不解，后来才从他学校好友口中得知，那是因为他班上有一个女生加入了共产党，而他一直暗恋她才跟随她走入森林。
“ 他在森林里过了3年有余就与部队失联了，据说有个夜晚他独自离开队伍走进一座大山，留下一些遗物包括一只手表，这些东西最后都送回给我公公。
“12岁生日当晚，爸爸给了我伯伯留下的手表，我戴着睡觉，那天夜里我就作了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一座大森林，一棵棵巨大的树挺立在我眼前，它们排列得如此整齐密集无尽，像是一堵崇高却又幽黯、环抱神殿的围墙，而在树干上层，每株粗壮的枝丫有无数藤蔓缠绕，垂下纠结幻成异兽的图腾，覆盖在树木顶端的叶子形同深邃的绿色海洋，不时有些鸟儿倏忽聚散，游梭飞舞，纷纷发出此起彼落的鸣唱，也许它们发觉我的存在，突然都轻盈地滑翔下来，聚集围绕着我，我动也不敢动，让这些拥有黑色羽毛、翅膀与尾巴却带着白色线条的小鸟，时而歪头用黑漆的眼珠把我打量，看个仔细。这群小鸟不约而同发出尖锐高调的叫声，不一会，飞来一只同样黑羽却带着更长尾巴，胸前长了黄红色线条的美丽小鸟在我面前，它在我身边绕了3个圈，然后一个转身飞入森林里，我像是听话的小孩，乖乖跟着走了进去。
“丛林里头看不到边际，像巨大的绿色帐篷，我想这是不是一个巨兽的肚腹，四周静寂无声，却会突然响起野兽的低吼或是戾叫，一种浓烈炎热近乎血腥的气息流入我的肺部，几乎令我窒息。我的心脏好像被个巨手挤压又放松。为我引路的小鸟早已消失，当我走入一个地上满是腐叶的泥泞小路，旁边大树突然跃飞出黑色大影，在惊慌中我跌了一跤，爬起来后不知为何手上多了一把巴冷刀，我盲目地向前奔跑并挥舞乱劈，恍惚中我感觉刀碰触切过一些柔软物体，看不清楚什么东西，只听到闷哼还有像是小动物四处逃逸的窸窣声。
“我在疲惫惊慌下跑了好久，只觉得先前凝重的氛围渐渐松懈，空气嗅起来更为清新，四周不再只是暗绿色，有细微的光线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穿透，树丫也显得较为疏离，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前方突然变得空旷，原本密麻的树木都不见了，只有一栋高耸直立，顶端的枝叶宽阔状如蘑菇，躯干包覆着一层厚厚的苔藓，闪耀着蓝绿光泽的巨树，只是不懂为何那刻的我感到十分饥饿。”
（南洋文艺，2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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