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刘放（新加坡）
文天祥的正气
大宋之后续皇朝南宋，国祚气数将尽时，大臣史可法被入侵的蒙古可汗关在监狱里。牢笼里的湿气极重，他还导出另外6种令人窒息的“气”。斯时他写成的《正气歌》，说自己是以本身的正气，即浩然之气，去抗拒那7种可统称之为邪气的气流：每种气流乃象征着人间和官场某一类的邪恶。
他认为正气充斥于天上地下，无所不在。又曰气之轻又清的都往上飘去，重又浊的气则往下凝固成为山岳溪流等，两者交媾后万物始产生，那便是人类和其他动植物等之由来也。文天祥认为这些轻重清浊之气混合后所产生的气，或一种形态，却是很杂乱的，也且变幻无穷的。这还是很玄。
不少古籍也提到过这气的无常。把这许多提到气与天地形成的过程普及化的，却是启蒙读物如《幼学琼林》（亦见《千字文》）。它开章便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总之，气的概念，在中国的文化文明中，却占有极要的地位。它不仅是开天劈地的重要元素，实也与个体在社会交流中的成败，有着紧密的关联。如《三字经》里的“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便是一种由声相应气相求的流形而凝聚成的人际关系 ，到此，玄的成分已稍微递减了。接下来试略列其中四大类。
形而上的气：涵盖了国祚、集体行为、哲学，如正气（浩然）、元气（大伤）、怨气、冤气、邪气、人气、手气、（扬眉）吐气、气象（万千）、气势磅礴、气盖/吞（世/山河）、气贯（长虹）、气数（已尽）。
身体的气魄：上气、下气、中气、气力、丹田气、英雄气短、米气（繁体的气是有“米”的，繁体汽油的汽是没米的）。
心境的气：吐气、生气、气概、勇气、气馁、忍气、负气、霉气、气煞、气急（败坏）、憋气、气塞、（趾高）气扬、忍气（吞声）、一口气、（牛）脾气、气色、怒气、神气（十足）、死气（沉沉）、气馁、喜气、怒气、闷气、静气、霉气、火气、气宇（轩昂）。
社会意识：气质、气派、霸气、神气、吐气、口气大、出气、争气、受气、憋气、呕气、通气、气坏。
灵与气
静坐、打座、气功、坐禅、太极，这些动作，都具有控制或调节个人体内气流的功能。男女高音演唱、举重、拳术练习时，都涉及丹田运气。更重要的，把气调平之后，主要效果是获致心灵、大脑的真空状态，那就能进入另一个世界，那就是一般人所了解的灵异世界。故有此一说，幼童时代，人类都生活在两个世界。间隔两个世界的围墙是来自家教或社会化过程。
反之，延续跨域的管道却是自然的人性发展。许多宗教的信徒，从小到大便同时生活于人间与灵界，故在教会的聚集时常可听到见证：从各类绝望中返回人间继续生活。换言之，之前被打乱的气流，已被个人的意念稳稳地控制着。
这流形很抽象，但文天祥似乎把正气和效忠朝廷的心态挂钩。个人浏览了多种以'气'作为配词的，觉得偏向于政治的，如效忠国家，是比较狭义的观点。因此，正气不等于社会正义。在浓厚的国家意识所笼罩下的人体内部的气，若流动正常，符合个人体质需求，那种气，便是正气。不符合的，如流动快速或过于缓慢，个人之气便不正，对事和物反应会变得激动，或无能为力、病态。如文天祥所处的境界，他那时体内的气因受影响而往上或下移动，便是一种正气受到损害的处境。
洋文化的气
若把这些附有“气”字根的词汇翻译成英文，你对中西文化的起源和特征，会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中、西医的发展及其差异，便是一个绝好的例子。一重立竿见影的治标，一重潜移默化、蹈光养晦的治本。后者所本乃气脉必先通，疗效才会长久、形体才会有拔山河之力、凡夫才会显出天生的非凡的功能。
与中国文化里的气相似的简单的英文单字，可想到的有 angry, breath, breathless emotional, energetic, exhale, frustrated, infuriated, irritated, inhale, mad, puffing, respiratory。若要把它们都翻译成中文，哪个不连“气”呢？源自希腊或拉丁文词根的医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名词，为数也不少，信手拈来的便有electro, gastro, graphy, homo, human, hydro, logy, mania, phobia 等。这些词根比较类似中文里的部首，简单的便有金木水火土， 如化学元素多以金为部首。本人医药知识绝对肤浅，致未能发掘有关配对 air 和 breath 的词汇；它们多与异质字相结合而成一新复合词，如英文的空气与英文的呼气、吸气、呼吸困难、通气管、天井等。简言之，西文里有关气的含义，仅止于具体（如天井），可触及（如吸气筒）的，和可透过媒体来证明其存在的事件（空气素质测量仪）。
要认识中华文化，恐怕先得气一气。
（南洋文艺，13/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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