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姚斌奕
江左广陵,自从吴国孙氏陨落归晋以后,这里就彻底没有了主心骨,迅速从当年周公瑾谈笑樯橹灰飞烟灭的军国重地,变成了如今人人自危的前线一郡。
没有了披靡江东的碧眼紫髯孙仲谋,没有了武侯八阵图亦困他不住的将星陆逊,没有了万人敌铁锁横江的甘兴霸,没有了轻摇羽扇孤身入荊扬的卧龙凤雏,没有了吕蒙鲁肃更没有了曾经中流击楫北伐中原的祖荻,这豪强之地已然逐渐在烽火中沦落为晋室偏安后的四战之地。
虽此前多有风闻顶级世家陈郡谢氏,会奉新帝司马曜的诏于此地开府建军防御淮泗,但是城中人都明白,才刚完败鲜卑诸国并称霸北方的氐秦符氏迟早会腾出手来渡江灭晋,而首当其冲的,则必然是广陵京口这门眼中刺。所以早年南渡侨居的中原士族,因着苟且偷生的惯性,至此也都纷纷借机举家内迁,唯剩下无权无势无处可去的老百姓们继续留守,抱着到时后还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去营生,这反而令到没有了高门大户肘制的在地民间变得更生机勃勃,转眼又是另一番风景。
当然,人们心中虽已自知生死无望依靠晋室,但对于祖宗神灵却也终究是深信的,是故境内大大小小的道观宗庙该香火鼎盛的还依旧鼎盛,祈求平安的祈求天降英雄护佑一方的祈求胡人无瑕南顾的,种种愿望络绎不绝,也不知是否群众的愿力生效,老天还真是给了广陵一分大礼,把一位少数中的少数,且从不视民如蝼蚁的高门帅才送到了京口管事,他就是后来单凭七万北府兵便大破氐秦联军,逼得五胡草木皆兵的乌衣巷谢家少爷,诗酒武功皆风流的谢玄也。
可英才总归常招鬼神妒忌,年仅45岁正直壮年的谢玄却突然病重,这不仅使数万北府兵的士气陷入低潮,也同时震撼了一整个江左荊扬,于是百姓们自发立斋醮为谢帅乞命的多有之,而今日这一摊,则设在了广陵苏州地界,前吴国丞相陆逊的祠庙前。
在这之前没多久,有个奉五斗米教的老道士才刚说过,陆相一生几抗曹魏几败西蜀,晚年还为保太子犯了吴大帝孙权的讳,以致死得憋屈,他料这口硬气必让陆逊此般身负一国运数,本可直入天门的神仙人物选择滞留人间放弃飞升,借此老道下了个谶语,他断言陆公必还会显圣一次保江左平安,只是方式多半隐晦,到底如何施展他也给不出个所以然,兴许人们则当作乡野胡话,就那样听过即止,不了了之。
也因为人群都踊到了祠堂前去凑份祭祀,一间生意慢慢冷清下来的酒肆前,一个才刚当上北府军斥候,正在默默饮酒的小兵,他是看清了前桌这个无缘无故便不停瞅着自己,说是怪诞却又相貌清俊的中年寒士。真名叫刘裕的半大少年,瞧了瞧寒士座上一直没动筷的阳春面条,又摸了摸眼前的酒壶,问道:“先生是否想喝酒?”
那名寒士轻轻摇头。
刘裕心想书生可能是囊中羞涩难以言述,毕竟这是个视寒门子弟如草芥的年代,他不愿再揭人短处,转而笑道:“那先生可否陪小子喝一杯?”
寒士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沙哑问道:“小子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须知在这魏晋之际,问人名字可以,可问人何方人氏兼姓名即等同盘查对方出身门户,刘裕顿时有被小瞧的感觉,所以下意识就没好气道:“姓刘,但与汉室贵胄无渊源,一寻常农家子而已。”
然后他看此人读书人打扮,又很快的补充了一句,“我只习武,不读书。”
寒士还依旧是地重复问道:“名字呢?”
但这次似乎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散发,刘裕立下便有了些不由自主的惊惧敬畏。
当刘裕好不容易回过神后,却惊见除了自己以外,整条街道上的行人都静止不动了,顿时如入虚空,此刻中年寒士移步上前坐到身旁,搭着他右肩缓缓说道:
“我姓陆字伯言,你可愿承我兵法光耀江左?”
刘裕已是惊吓得无法言语,只是拼命的想逃开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寒士也不在意刘裕的意向,淡然道:“孔明不肯代那阿斗为帝致使北伐事倍功半,公瑾士元死得早,我呢,是想过江又过不了,才便宜了司马仲达这一门豺狼。”
话至此,寒士按在刘裕肩上的力道忽然就加重,刘裕打算咬牙硬抗,却又被眼前这不知何处幻化开来的波澜景象所吸引,那是卷囊括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的九州舆图,他隐隐在长安城处见一猛虎嘴叼恶蟒,爪杀孽龙。
随着长卷慢慢湮没消失,寒士的身影也变得越发模糊,他最后叹息:“南朝北伐始终是遥不可及,也罢了,你得我道艺只需牢记,以后倘若遇到一个叫拓跋珪的鲜卑人,必要痛下杀手不可留情。”
说完这句话,一切事物又恢复了动静,只是中年寒士转眼即消失不见。
好似整个广陵郡,就只有那刘裕小兵才经历过的奇遇。
*** ***
数十春秋后,同一家酒肆,换了个东家,一名寒门子弟犹自对着百姓路人宣讲。
他说南北江山代有帅才出,百年来有孔明、庞统、姜维、郭嘉、司马懿、周瑜、陆逊、王导、祖荻、王猛、桓温、谢安、谢玄、慕容俊。
如同三国鼎立,魏晋五胡,遍地英雄。
而如今,即唯有两人。
又若秦末楚汉相争,神州大地再见双雄并起。
那两人在各自北伐南征中,灭慕容,破桓玄,平氐羌,入长安,定金陵,主洛阳,笼统兵戎相见八次。
最终胜负难定,划江而治。
正是:
“拓拔珪莫非那真战神?
不不不……
还看江左一帝刘寄奴!”
(南洋文艺,3/1/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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