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8日星期二

女人的刚毅,老人的迷茫

日落时分的夕阳余晖,可能是一天中最美的景色。摄影:高玉梅

高玉梅【听音观心】

经常在校园的西餐厅看见挺着大啤酒肚的国际经济系老教授,逾70岁的苏格兰人,神色落漠惘然,步态蹒跚。我们都只点头微笑,从不交谈。据悉两年前中风后,他头脑不太灵光,最近听闻他退休了。昨天又在餐厅偶遇,突然想与他聊聊天。
刚开始,老教授一直说他已脑死,记忆力不管用。问他退休后如何,他直说不知道,生活中没有爱好,可能想写写东西。再过几个星期他会搬到中国妻子的老家,却懊恼着连那个城市的名字也记不起。
他说,近几年其实是在假装还有能力工作,现在他既不必再装,也装不下去了。又说以前写过3本小书和很多学术文章,现在书名都记不得了。我叫他拿出手机,我们一起上网查找,他倒很快就在百度地图上找到,妻子老家原来在苏州,大学网站上也都有那些书名。我说,“看你记忆力没有变得太差,并没有脑死。”
他又泄气说,他写的书没人读,只有一个人读过。我说,“你不妨在退休前的几个星期写一本小书,5000字也够了。要不,可以写类似50个笺言那种,像老子写《道德经》。”

时机到了

聊了半小时,发现他其实还有不少感慨,并一直问,为什么这几年我们在餐厅碰面多次,却迟至今天才第一次聊天,现在却让他突然想起了这些多年来一直想做、却始终未做的事。我说,可能是所谓的“时机到了”,也许是所谓的共时性(Synchronicity)。老人不时陷入沉思。
后来,他须去赴与另一个约会,我们告别,我说希望没有给老人家带来太大冲击。我想,老人内心似乎又开始一场熟悉的拔河,他的眼神时而燃起怀想与希望,但大部分时间都再次陷入茫然和懊恼。我猜想,有几个片刻,他可能有点心动,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可能在离开大学之前再写一点东西。
最后他坦白地说,可能是这些年酒喝多了。临走他说,“你跟我聊的东西,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已经淡忘了的事。”站起身后,他叫我稍等片刻,然后拖着肥大的身躯缓缓走回办公室,带了他一本10年前写的小书送我。
他说我不必去读他的书,也一直说,他写的东西没人读。当晚我就把小书速读一回。书一开头,他就引用了《道德经》的第一句。从书中我明白他说这些年一直想处理的题材。但我觉得写得最好的是一篇很短的自序,里头透露着他对前妻和一位朋友的感慨。他序言中说把书献给这两个女人,以及她俩都呈现出杰克伦敦所说的一种“女人的刚毅”。

内在和解

在这个年纪,再写学术文章或许对他没有意义了。我倒觉得,他可以写一些类似这自序的短文。小书里不时出现一个词:Atonement(与神和解),有时他会用At-one-ment。我猜想,他内心是否一直渴望达到内在的和解、赎罪、融合、停止拔河。
也许这些年,他一直在妥协地生活与工作,却又未能忘怀于自己的梦,以及曾经要过的生活,于是用酒精来逃避。逃避太久了,现在,他也许面临最后一次重新捡拾起自己的机会。祝福他。

(商余,9/1/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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