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0日星期一

午夜速写

张柏榗【极限篇】(8则)

茶室之幻
他常在旧商区的咖啡店泡到深夜。“走了!”最后几个老顾客离开时都会互相打个招呼。“还不走!”“时间到了就会走,急什么!”“老陈走了!”“我知呀,我有去送呀!”“老李也走了!”“老李走时,我也有去送呀!”突然冒出个声音:“你们真不够朋友,去年我走的时候,你们一个也没来!”

后巷炒鲜蚶粿条档
他知道自己不是真为了吃鲜蚶炒粿条而到那里去。他只要一来到点着大光灯的档口,坐上摆在档口前的长凳上,再闻到飘来的蒜米香和被那一阵油烟氤氲所包围,就仿佛走入了时光隧道。在时光隧道的那一端,他每晚都会去后巷吃炒粿条,不像现在这样,只能用闻的,再也尝不到什么了!

花房姑娘
花房姑娘来了。从小他就听大人说“进花房一次,一世人闻香”,怎会不叫他感到兴奋!但他们说要闻花房姑娘的香味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进到花房的人没几个,管他呢,花房姑娘12年才来一次,他真的不知自己还能活到下次吗。进到花房才知并非想像中的那样,他闻不出任何特别的香气。花房姑娘开口了:“你可以用眼睛尽情欣赏这里的一切,包括我!”他这才后悔把眼角膜给了那个独眼守卫!

恐怖小说家的故事
他看见她穿过门进到对面的单位。这对题材枯竭的他来说真是天赐的“故事”,怎么可以放过这样难得的题材,干脆叫〈对面的单位进鬼〉。可是为何过了那么久却没有听到有人尖叫,到底是为什么,他只好没日没月躲在窗边,偷看对面单位内的一举一动。“她”还在对面单位没错,从窗户就可以清楚看见里面飘来飘去的长发身影。小说根本没时间动笔,人倒是消瘦很多,没有精神,恍恍惚惚的。还开始掉头发,掉得整间屋子都是,一定是自己给自己太多压力了!还有,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那么长了,到底这样监视有多久了?直到那天,他看见几个工人来到对面把一面大得几乎将整个单位遮住的镜子搬走。

寻找
“我们穷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梦一般的她。”他想。“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她几时会出现,有些人在童年就找到了,可是如果年届黄昏才遇上也算好彩,毕竟有些人到死都没机会拥有这样的幸福!”所以他觉得自己算幸运了!那天他在后巷将被人遗弃在大垃圾槽里的陈旧塑料模特儿抱回家时,口里就不断叨着:“真是天公疼憨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跑江湖
围在卖万用药油和内伤丸地摊前的人潮寥寥可数,且人群维持没多久就散了,只剩下一个掉队的年轻人。“让你开开眼界,别说我是没的!”老人赤手空拳的就往装着眼镜蛇、蝎子、黑寡妇、蜈蚣的笼子里捉去,再贴到自己手臂上、背上、大腿上、胸口上,瞬间这些毒物全变成纹身了。年轻人头也不抬一下继续滑着手机。

夜市
一听到妈妈叫他去夜市他就皱眉了,他一会谎称功课还没做完,一会就说肚子痛,“怎么你那么多事的?”他也不是不喜欢夜市,那里卖的豆腐花、炸香肠、爱玉冰都是他的最爱。他生气的是大人太不谅解他了,就像他说:“妈,很难走,地上都是滚来滚去的人头!”他妈妈竟说:“夜市就是这样万头攒动的啦,你老师没教你这句成语吗?”这是什么话嘛!

窗外
小镇的人又开始大逃亡了,他赶快把窗关上。不知他们这回是因为火山要爆发了、敌人快打来了,或是某某瘟疫的传染已经失控,总而言之就是男女老幼没命式仓皇逃离的那种,看他们手中的行囊就知根本来不及收拾什么。他最怕那些人来敲他的窗,说什么“逃啊,还不逃,不逃就来不及了!”烦死了,真要命!他再度打开窗户,看着窗外成了废墟的无人小镇,享受难得的安静。要相隔好多年后他才再会有新的邻居和朋友,大家一定会很友善的和他打招呼或隔着窗聊上几句,他当然不会提起大逃亡那种扫兴的陈年旧事!

(南洋文艺,21/1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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