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7日星期三

左手边


【小说】菓菓

i.
    森林公园的名字是他取的,那是我们常出没的地方,从16岁到18岁近两年时间里我们常出走的秘密花园。这地方是他发现的,沿着一片泥泞的棕榈园道路半小时后会到达的废矿湖边,周围长着能淹没身体的野草和棕榈树。

    在湖边整理出的一块平地后,起初我们只敢白天来。不远处望去的高架桥偶尔有车辆经过,大型的客货车经过时还能感受到桥的震动,不过那无法打扰我们悠闲午后的宁静。渐渐的我们的胆子大了起来,敢留在这地方过夜,日子久了,我们索性把帐篷睡袋秘藏在石峰间。在中学毕业的几天后我们曾经在这里呆了3天。

    那是第一天的夜里,我们枕着手臂,点点鳞光的夜空在仰看下是如此单纯的纯白色。我们说着话,在吹着冷空气的夜里渐渐入睡后也被冷醒。我睡在他左手边,醒来时他正在看着我。我问他怎么没睡,他说看见矿湖中心好像有闪光。那空间顿时阴森了起来,我不自觉向他身旁挨了过去,坐起身望向湖泊中心。那里的确有着规律的微光闪动着。他胆子大,边说边起身想走进点看看,胆子小的我只好跟了上去。我们无法肯定那光的源头,和白天不同的地方是湖边多了只小板舟。恐惧感及不上好奇心,只容得下两个人的板舟在我们的轻轻滑动下驶向了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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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片绿草地,我们的确是顺着湖中心的漩涡进来的,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也许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缘故,在这宁静的空间里我不感到害怕。他带着有点迷惘的表情,领着左手边的我在草原上前进。不久眼前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老奶奶是我们在这遇见的第一个人。奶奶带着微笑开口问我们是不是沿着湖心划进来的,感觉那并不是什么秘密通道、进入了某个异度空间。我们的出现只像是某种自然现象产生的巧合。

    在木屋里我们喝着淡淡青草香味的奶昔,那感觉是一种迷惘的心安。奶奶说这个世界是因为建设高架天桥而压缩成的某个微小空间,空间也形成了一个微小的自主社会。从湖心进入,第一个遇见的人多数会是她,可那不是空间里唯一的入口,在某种频率下移动的入口会出现在世界各处。这里的人口大概维持在3000人左右,除了原来的人口结构,其中一部分是和我们一样进来而选择留下来的人,当然大部分的人都会在考虑后选择离开。奶奶说留下来是发自本身的意愿,不需要申请和获得任何批准。她说我们可以先在这住下,这两天也可以带我们好好了解这个世界的一些点滴事。


  ii.
   第二天清晨,在温暖的小木屋的双人木板床上醒来,奶奶正在窗外弄着看起来很美味的餐点,她笑着唤了声我的名字说早餐快好了,先去洗个脸呗。围着餐桌吃着早餐时她说我们看起来长得真像,打量着我们的脸后她又自顾笑了起来。
   
    我们步行经过一个小市区,出现在一间医院的育婴室里。这里的婴儿都是试管培育出来的,由电脑档案选择合意的样貌,经过基因检测,适合就能配对。奶奶说她从前选择的对象,前阵子还来看过自己的小孩,老迈的老人依然带着笑容和他生命某部分已永远切割的孩子闲聊着。在医院的一天我们经历了这个空间里生和死。隔天,我们来到了一片墓地。

    这墓地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葬着的既是心爱的人,的确不该喧哗叨扰这安宁的氛围。奶奶说老伴是几年前离开的,庆幸他们在一起了大半生,她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刻,呢喃着说那是他们共有的姓,低声说着自己也不会被拋下很久了,那是一份已不会再分开的紧密联系,表示着生命已是如此的完整。那字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没看过的符号般的文字。在几株开着黄花的绿茎旁奶奶像是已融入这迷离的墓园世界,和爱人再也分割不开来。
   
    傍晚时分,奶奶一位名叫迈克的孩子带着另一半,和她的小孙子来吃晚餐。在这温馨的气氛下我们也和这一家说了不少自己的事,小孙子在众人脚边不停穿梭嬉闹,伴着的是笑声不断,迈克还留了手机号码给我说,下次他送货到我们那里时能相约吃饭闲聊。

想起两夜没回家也没通知家人我们提出该回家去了。晚餐后奶奶站在门口神秘的笑着说下次再来,我们搭着迈克的顺风车离开,片刻后远处开始出现那熟悉的规律微光,越来越明显,我们看见了熟悉的棕榈树又回到了矿湖边。在和迈克道别后我们下车望着车子开离,随着车后的灯光越渐模糊的影像,我们也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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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时分,我枕在他胸前醒在嗖嗖的冷风里。我们聊了不少往后对人生的想象和理想,他从袋子里拿出拍立得相机,拍了几张我们的合影,望着满天星光,月亮倒映在湖面上摇晃,逐渐模糊,直到天明后我们离开。

    过后我们偶尔有约着别的朋友一起来森林公园野餐露营,在一年后他不告而别,我们再没一起单独来过这里。

那么多年来也换了不少台手机,可迈克的电话号码我一直不舍得删除。我想也许某天还有机会回到那弃矿湖中心的神秘世界,这组号码和被我夹在笔记本的一张合照成了我们仅有的联系。

近几年森林公园已被建屋发展,填在废矿湖和棕榈园上的是一个偏郊区的安静小社区,而我就住在这里。我记得奶奶说过,入口在某种频率下随时会出现在任何地方。我在想也许哪天他突然再出现在我面前时,会不会不习惯一个站在他的右手边的我。

(南洋文艺,18/10/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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